去波兰要从北京转机。今年来北京特别多,算算有五六次吧,每到这里,总会想得很多。从十八岁到二十八岁,我人生最美好的十年留在这里,离别时,挥挥手,没有一丝伤感。如今,我55岁,两鬓微霜,经过这里,去很远很远的地方,竟然有了迁客离人的感觉。 凌晨三点三十分,巨大的空客,一飞冲天。坐在大鸟肚子里,背负青天向下看,看不到人间城廓,只见斓姗灯火渐渐远去,一会儿飞机就淹没在无边的虚空之中。一觉醒来,温暖的太阳,湛蓝的天空,灵魂就像依附在雪白的云朵上,这种感觉无法用言语来描述。 飞过山峦起伏俄罗斯,进入一马平川的波兰,河流、田野、森林,就像画册,翻过了一页又一页。大鸟就要降落了,俯视华沙这座曾经战火纷飞的城市,没有一点声响,出奇的安静。下飞机,过海关,找个地方吸烟,三个烟鬼吞云吐雾,竟然晕烟。 华沙教堂特别多,能够让我记住是圣十字教堂,这里是肖邦心脏安放处。在沙皇植民统治时期肖邦参与波兰复国运动,失败后逃亡法国。这位天才只活了三十九岁,根据他的遗愿,把他的心脏带回波兰,封在圣十字教堂的柱子里。崇拜者在《马祖尔卡》舞曲声中追思逝者。而波兰国歌《波兰没有灭亡》主旋律,就是肖邦《马祖尔卡》舞曲。岁月无情,文化永在,肖邦就是波兰文化的灵魂。 圣十字教堂斜对面,有哥白尼铜像。在哥白尼出生前的不知多少岁月里,人们一直认为地球是宇宙的中心,日月星辰都是围饶地球而转,哥白尼的日心说,开始了人类正确认识宇宙的时代。有趣的是哥白尼一手拿着浑天仪,一手拿着指南针,而这两个器物是中国的古老发明,不知道哥白尼的学说是否得到中国天文学家张衡的启示。 美人鱼广场是华沙的中心,美人鱼铜像是这个城市的标志。与丹麦海边的美人鱼不同的是波兰的美人鱼手持武器。导游讲,丹麦的是文美人鱼,而波兰的是武美人鱼。这可能与波兰数次灭国又复国有关,波兰人知道和平乞求不来,唯有武力保卫。据说,波兰皇宫除了一面墙是旧物,所有的建筑都是按原样重建的,老街上的大多数建筑,包括许许多多大教堂,都曾毁于炮火,波兰人劫后重建,几乎与原物一模一样。波兰人就是这样拗,不屈服、不放弃、不投降,所以不亡种而复国。 这让我想起前年出访过的瑞典和丹麦,那边的古迹很多,而且原汁原味,主要原因是几乎没有经历战争,他们是中立国。战争来临,中立国未必能够幸免。弱小抗不过强大,举手投降,俯首称臣,生灵免于涂碳。而波兰不同,位于东西欧两个强大国家中间,西面是德国,东面是俄罗斯,东突西进,都要经过波兰,波兰没有选择,波兰条约和慕尼黑条约,没有一次不是以牺牲波兰为代价的。 经历了太多的苦难,波兰人特别珍惜和平宁静的生活。波兰的街道上到处有桌凳,许多人围坐在一起,一枝烟,一杯酒或饮料,一坐就是一天。宾馆里的早餐从早晨六点一直开到十一点,美食琳琅满目,取一点,吃一点,慢慢吃。中午饭从二点一直吃到六点,一盘牛排或鱼或鸡,份量很足,一边聊,一边吃,饭吃好了,天也聊完了。享受阳光、享受空气,常见波兰人一家几口骑单车,漫漫悠悠,人生有年,来到这世界,要享受亲情,日月光华。一朝老去,动不得、吃不得、说不得,岂不可悲。 参观华沙犹太人死难者纪念碑,最让人不能忘怀的是德国总理下跪处。1970年东欧最寒冷的一天,联邦德国总理勃兰特来到纪念碑下。他向纪念碑献上花圈后,突然双腿下跪,并发出祈祷:“上帝饶恕我们吧,愿苦难的灵魂得到安宁。”勃兰特虔诚地为纳粹时代的德国认罪、赎罪。总理跪下了,德国站了起来,从此德国人放下包袱,轻装上阵。世人都知道人生不过百年,娑婆世界皆为虚妄,所以佛教让人放下,但是真正能够放下的能有几人?所以你争我夺,血雨腥风,无休无止。勃兰特的行为无异于英雄壮举。 俗话说:天下乌鸦一般黑,这话不全对,中国的乌鸦是黑的,而波兰的乌鸦是浅兰色的,形象是中国灰喜鹊的放大版。有人忌讳乌鸦,害怕乌鸦的叫声带来灾难,我就在想,为什么就不能把这不祥之音当作警醒?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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